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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飞
2016年岁暮，各大媒体的文娱栏目还聚焦于方才摘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能否会出席颁奖仪式，便传来了科恩逝世的动静。这两位总被乐迷们放在一路议论的人物险些同时却以如斯分歧的体例爆炸性地进入各大旧事，其真令人唏嘘。迪伦和科恩是统一时代的同路人，也共享那一时代的精力底色。迪伦“抵挡豪杰”的抽象曾经深切人心，罢了密意沧桑的恋人被人铭刻的科恩也曾有过“谁都晓得，战争已终结；人人都晓得，好人老是会输；谁都晓得，拳赛终局早已放置好；贫民越穷，富人越富；就这么回事，人人都晓得”如许对时代伦理的指控。
一初识莱昂纳德科恩，始于一盘磁带。
磁带封面，看似一幅出自隐代画师之手的教堂壁画：一位卷发垂肩的女子，铁铐和锁链约束着她的双腕，丝绸般的火焰已裹住她泰半赤裸的身子。她右手高扬，右手接近心脏，灰蓝色的眼眸望向画面右上方；双唇睁拢，却仍像是在发出无言的祷告或歌颂。厥后，看到卡尔德莱耶、罗伯特布列松和王小波对圣女贞德作出的描画，这个画面仍会时时在我脑海中浮隐（虽然这张封面上画的，大概并非贞德其人）。
磁带名叫《歌之塔：莱昂纳德科恩的歌》，是一张翻唱科恩歌直的致敬合集。翻过磁带盒，翻开半晶莹的底座，封底上说，它是由AM公司造作，1995年由宝丽金刊行，加拿大造造。
大前年，刚出没多久啊，我想。和其他珍藏一样，这盘磁带也是那时我在一家唱片店打工的收成。打口的机械只是打歪了铜色的簧片，只要用一枚掰直的直别针略加调解，它就能和随身听的磁头告竣完满的共同。带盒侧脊的暗语，也被我用三条彼此堆叠的窄晶莹胶带认真修补过。于是，穿过北美洲田野上星罗棋布的都会、越过深不成测的大洋和中国南方的破烂天国，这块硬塑料来到我身旁，连续好几天，躺在软和的枕头下面。枕头边上，电池驱动的随声听嗡嗡作响，那是它在对阵发性差时症患者开释其独占的疗效。
莱昂纳德科恩。材料图1998年，科恩于我是个略显目生的名字。封面上列出的那些参与致敬者却是很亲热：老鹰乐队94年重组时公布的原声吉他版《加州旅店》成了声响店轮回播放的试音碟，主唱唐亨利（DonHenley）跟时任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走得很近；埃尔顿约翰（EltonJohn）刚给《狮子王》作过配乐，出柜、册封仿佛也是这前后的事；比利乔尔（BillyJoel）的《梦的河道》（RiverofDrea）曾经有了港版；波诺（Bono）其时听说跟U2其他成员闹得很僵，但新专辑《Pop》仍然延续了上一张《索罗巴》（Zooropa）在电子舞直标的目的的测验考试；托瑞阿莫斯（ToriAmos）凭一架钢琴和一股娓娓道来的坚韧柔情流行通知布告牌和格莱美，还写了《关于一个男孩》（A博utaBoy），献给几年前吞自尽的科特科本（KurtCobain）；斯汀（Sting）的精选集在新华书店就能买到，《魂灵之笼》（TheSoulCages）专辑内页的油画和《传教者的十个故事》（TenSummonersTales）里身倚白马的吟游诗人扮相，以及《她们径自起舞》（TheyDanceAlone）对军事独裁者皮诺切特（《旧事联播》里说，他以治病为由，正前去欧洲寻求呵护）治下智利政治受难者和“消失者”家眷的关心，都不克不及不让人心生感佩
然而，所有这些耳熟能详的大牌，居然都将其敬意致予一个尚不知其名的歌者，那，这位科恩（仿佛也曾被写作“科亨”或“科罕”）岂不愈加令人猎奇？隐真上，就像群星翻唱的《玄月之歌》（SeptemberSong）把我引向库尔特威尔（KurtWeill）和布莱希特，这盘《歌之塔》也像是垫在足下的一块砖头。我踩着它，攀上窗沿，悄悄一跃，就翻进了科恩重吟感喟于此中的阿谁世界。遗憾，厥后继续听到威尔为百老汇创作的几部歌剧，老是不免有些绝望。科恩自己的专辑我也差未几碰着就“收”，但却很少有哪张唱片能代替这盘磁带培养的最后印象。
二
昨天，人们津津有味地说起科恩的“波希米亚”，仿佛“咱们”真的能洒脱到健忘房贷和堵车。为数未几的几篇文章对其风骚佳话的衬着，仿佛又透显露几分疲软或不屑——莫非“金赛演讲”意思上的性解放，早已在中原大地悄悄产生？带着对“作者”的预设去听科恩，无疑会让歌中的密意和沧桑显出一丝装腔作势的调调。何况，三十年间，那位主蒙特利尔解缆的诗歌王子在广泛曼哈顿、维也纳和希腊小岛海德拉（Hydra）的游历中切身蒙受过的苦涩和艰苦，又岂能用一份早退的钦慕就等闲丁宁了事？
没错，主欧陆到北美，科恩的才调遭到“西方”公家的遍及承认，早退了快要三十年。早逝的科本当然属于为《歌之塔》撰写内页导言的小说家汤姆罗宾斯（TomRobbins）所谓“慧眼识珠的少数里手”之列。但，若是不是由于“反响与兔人”（EchotheBunnymen）、小妖精（ThePixies）、詹姆斯（theJames）、R.E.M、“地下丝绒”（TheVelvetUnderground）乐队的电提琴手约翰凯尔（JohnCale）等地下/另类/摇滚音乐人的力挺和加持，1991年的翻唱致敬专辑《我是你的歌迷》（ImYourFan）能否能将科恩奉上音乐财产的滞销宝座，生怕还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这些以朋克、后朋克、硬核、车库、乐音、尝试、另类等音乐“类型”为号召，在里根-撒切尔治下苦熬的英美地下音乐群体而言，科恩的落拓不羁既是备受珍重的私藏，也是托古改造、浇灌自我之孤愤块垒的那一杯酒。至于这些暗火最终被纳入SubPop、Grunge或“西雅图之声”的标签之下，成为新的贸易产物，遮没反环球化活动的社会布景，那都是后话。另一方面，暗斗终结时辰，世界经济一体款式正式启动。也是在1989年，索尼收购了哥伦比亚。顾盼自雄的美国音乐财产不只必要收揽边沿之镜以重振自傲，并且也在踊跃钻营基于地缘政治的区域性整合。于是，科恩的加拿大身世被淡化，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已起头屡次、深切互动的“北美”配合体，因而而更显其积厚流光。
不外，恍惚与暧昧自身的确也是科恩音乐作品的内在质量——就像磁带封面那位女性殉道者的抽象和科恩小我客不雅企图之间的关系。客岁，我和伴侣在京郊剪电影，耳边播放的就是科恩的精选集。辣酱拌挂面，花生米，木樨陈，红塔山。夜深时分，廉租房里寒彻阒寂。科恩重郁的吟唱像是白乐音，在催眠与司晨间混沌难明。
三
2016岁暮，鲍勃迪伦获“诺奖”未久，科恩驾鹤归山。二者相距时间之短，不克不及不让人感伤系之。作为同时代人和同业，俩人也的确深刻分享着近似的精力底色。迪伦曾冷冷发问：“一小我要长几只耳朵，才能听到人们的哭声？一小我要扭头几多次，才能假装他什么都没瞥见？”（《飘在风中》）科恩则唱道：“谁都晓得，骰子灌了铅；人人都交叉双手，袖手旁不雅；谁都晓得，战争已终结；人人都晓得，好人老是会输；谁都晓得，拳赛终局早已放置好；贫民越穷，富人越富；就这么回事，人人都晓得。”轻快的节拍并未让歌者的愤愤稍或豁然。
不只如斯，像“人人都晓得，船在漏水；人人都晓得，船主在撒谎；人人都感应心碎，就仿佛他们的爹或是狗死掉了”或“人人都晓得，买卖不公允；老黑奴还在摘棉花，为你造造丝带和蝴蝶结；人人都晓得”如许的句子，险些表示出绝不逊于《时代在变》或《大雨将至》的感情打击和品德感化力。然而，科恩又老是遵守着怨而不怒、珍爱内省的原则。很快，他就把关乎时代精力的伦理命题转换成了男女间永久的情爱纠结。歌的宗旨由此也就可了解成是朋友间的怨嗟：“谁都晓得你爱我啊宝物，谁都晓得你是真心的；谁都晓得，你历来忠贞，除去那么一两个早晨；谁都晓得你一贯小心隆重；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你非要裸体赤身才能与之相见？”跟着“人人都晓得”的多次频频，此中控诉与责备的象征又慢慢淡去。歌中所唱的“你”既像是一个外在的具体对象，也很难说不是科恩的自嘲：“人人都晓得你会不朽，就算你只不外是写了一两行字”。如许一来，科恩就在“你”和“我”之间营造出一个层峦叠嶂的迷宫。激荡此中的反响，俨然回旋诺亚方舟上空的白鸽，在残虐的大水中为听者指示出一个遗世独立的位置。诸如“受难地的血十字架”或“崇高的心脏”如许的意象，听来则更像是指路牌，免得朝圣之人健忘那心里的路程。
隐真上，科恩对《圣经》文学或宗教典故的几次化用，恰是歌直魅力的另一主要来历。在《以撒的故事》中，他就通过一个九岁男孩的眼睛和嘴巴，主头讲述了“旧约”中亚伯拉罕贡献以撒作为天主燔祭的弑子故事。陪伴“我”的层层逼问，古代的宗教戒律和隐代政客的战争打算显显露残忍的分歧性，并都受到有情的质疑。可谓神来之笔的是，歌直末尾将士兵的礼服与开屏的孔雀并置，像是一句偈语或俳句，展示出一丝充满禅机的诙谐，又铭记着文明短路之际那种开门见山的聪慧。
别的，尽管这盘磁带以《歌之塔》定名，但这首歌自身却并没有显隐。许多年前，科恩唱道：“伴侣们都不在了，我也曾经头发斑白/我心口发疼，就在已往游玩的处所/我还在为爱猖獗，却不会再继续下去/隐在我每天不外是在领与房钱，给这座歌之塔/我问汉克威廉姆斯，你该有何等孤独/汉克至今都没回覆我/但我整夜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就在这座歌之塔里/在我头顶一百层的处所”。待到U2、尼克凯夫和“坏种子”乐队（NickCavetheBadSeeds）、“耶稣和玛丽链”（TheJesusMaryChain）等音乐人翻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们纷纷将此中的汉克威廉姆斯换成科恩自己。隐在，歌里描绘的情境已成近在面前的隐真：“我要向你作别，不知何时才会回归；来日诰日将把咱们搬进，门路止境的那座歌之塔；但你乃至会听到我，宝物，在我拜别好久当前；我会向你柔声倾吐，就主那座歌之塔的一扇窗户里”。
在不竭的传唱中，吉他、贝斯和鼓仍在期待那位有着一把金嗓子的歌手作出回覆。也许他的许诺别成心味：磁带的两个齿轮平均动弹，歌之塔成绩了科恩，科恩也早已酿成了那座塔的一部门。说起来，世间已有爱因斯坦塔和第三人民塔，再多一座科恩塔，又有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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