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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二在家做饼，想像大厨一样把饼丢进平底锅，结果饼是拍进了锅，随即溅起的滚油却直接崩到我的眼睛里。疼，真的很疼。我蹲在地上捂住眼睛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就这么寸，这么大一张脸，那么小的一滴油，竟然偏偏就崩到了眼珠里。只消片刻，眼睛就已经睁不开了，忍着疼，我对着镜子用手电查看，才发现黑眼球上起了个黄豆大小的白泡，几乎跟白眼仁连在了一起。后来我老公才说，我那模样很像玻璃花，就算是去拍鬼片，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出镜了。不过这都是后话，那会儿疼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啥都顾不上了，马上去医院，心中忐忑，生怕一个不好再失明喽。不过，在我感觉天快塌了的眼伤，在医生却是小事一桩，给我开了两款眼药水，让休息一周，就打发了。夜里，待麻药劲过去，眼睛的疼痛变得格外敏感，疼到脑仁都是木的，两只眼睛完全睁不开了，哪怕是最简单的睁眼也会牵动眼伤不停地流眼泪。那一夜辗转无眠，心底突然就泛起一阵恐慌，勉强睁了下眼，窗外月凉如水，青白的光射在床边的电脑桌上，我只看到个电脑的轮廓，就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突然想到，若是从此看不见了，睁不开眼睛，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写东西了？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那一刻才惊觉，原来还有那么多支离破碎的遗憾没有写：那个因为被男友背叛而自甘堕落、放纵人生的少女；那个为了心爱的男人不惜出卖身体的傻女孩；那个为留住喜欢的女孩，做过各种傻事的小伙子；还有那个受了一辈子屈辱和漠视的妇人，在想诉说时却因词穷无力表达的无奈……好多故事重叠在我脑中，却都只是片段，这些故事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完成，最后留在记忆里了。三天后，当我基本恢复，可以坐在电脑前的时候，那些个记忆便如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闪回了……
说不出痛苦的痛苦者
73岁的李奶奶瘦得近乎皮包骨头，脸上刻着悲苦的纹路。她来报社时还是初秋，穿着起了球的混纺T恤，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握住她干瘪的手，那是双粗糙又干燥的手，指甲里裹着黑泥。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稳定了会儿情绪，她才开始说。
在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说了很多，但翻来覆去地就那么几句，我一直听，却不得要领。直到她走后，我捋了下故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是：她小时候因为家穷被送了人，后来嫁了个唱二人转的男人，那人却对她不好，除了打她，就是把外遇的女人带回家来。几个月前她被丈夫赶了出来，如今靠邻居接济或捡瓶子为生。我很遗憾，采访的技巧在老人家身上毫无作用，无论我如何引导，老人家总是茫然地重复之前说过的话，绕来绕去还是刚才那些，直到把我说得头昏脑涨，也没再打听出更多的内容。虽然李奶奶表达了强烈想发表故事的愿望，但就着她说的这些线索，别说是一篇3500字的稿子，就连写500字都嫌困难。
目送李奶奶离开，她微驼着背，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承载着无数的痛苦。我突然很难过，她这辈子遭了不少罪，可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却只能压在心里，想说却说不明白，这算不算另一种哀伤？回到办公室，同事问我为啥听不懂还听了那么久，我想想说，虽然老人家说不明白，但有个人愿意听她说，对她或许也是种安慰吧。
午夜来电毁掉了好眠
因为之前做过六年的夜班编辑，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虽然转成白班已经很多年，但病根未去。
前些日子儿子要考试，晚上九点刚过我们全家便上床睡觉。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迷糊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在响。怕影响大家，又怕家里谁有急事，虽然不知道几点，但这么晚能打电话来的肯定是自家人。记得上一次午夜被叫醒是婆婆住院，公公压抑的声音说：“桥桥，快来吉大一院，你妈不行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脚趾撞在了床边凳子腿上，顾不得疼，连拖鞋也没穿便往客厅跑。人到了，铃声也停了。我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位读者，上午才因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倾诉过，加了我的微信号，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间打来。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10点08分。老公在房间里嘟囔着问了声是谁？儿子屋里倒是没啥反应。我松了口气，握着手机颓然地躺到了沙发上，这才觉得撞到的脚趾有些疼，心突突地跳着，突然就有些恼。透过落地的玻璃长窗，薄云遮住明月的清辉，好像一幅清丽的水墨画，而我知道，这漫漫长夜，我的觉算是撅了。而这之后她却没再联系我，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
幸福女未讲完的幸福
在所有的倾诉里，我对幸福的故事是最没免疫力的，虽然相对来说，幸福的故事最不好写，因为大多数深陷幸福中的人都不知如何描述和表达自己的幸福。
去年，我遇到了个想说幸福故事的女人，我就着她发来的信总结了个问题单子，请她别嫌麻烦，帮忙回答。她答应了，可是就此没了消息。几个月后她再次出现，说还想写那个故事，好吧，既然找不到了之前的单子，我只好再看了两遍她的来信，重新整理了问题给她，然后依旧不了了之了。后来她第三次要了问题再次消失之后，我告诉自己，就算是再喜欢幸福的故事，也不能丢了原则，我并不缺线索。个人的评价是：一个不懂得珍惜和尊重别人劳动的人，想要真幸福，很难。事情到此并不是结局。不久前我收到了这个女人的留言，她说丈夫要跟她离婚，过够了。好吧，我不想说这个结局我早猜到了，因为那样说实在有些小人得志的味道，但是我的确早就知道。
后来又有个女人说想讲讲和老公的幸福故事。我请她先介绍个大概，她说老公一直对她很好，就算是她出轨，仍然原谅了她。我想想，这种失去后懂得珍惜的故事也很有代表性，于是答应帮她写出来，但前提是她需要配合我提供线索。她听后，高傲地说：“还得让我写啊？那算了！”于是挂断了电话。我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响声，有些想笑。之前来说自己幸福故事的男女们，为了能传达心意，被我逼着一遍遍地回忆，一点点地想，无不努力配合，毫无怨言。为自己最爱的人，连这一点时间和辛苦都不愿付出，说自己过得幸福，你信吗？
听不下去的劈腿故事
工作中常有人故事讲到一半就不见了踪影，也有人故事说完了，后续的采访也都结束了，刊发的日子也定了，才打来电话说不想发表了。之前就有位广东的女士，在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忍受着丈夫一次次的背叛，压抑的她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才说完自己的故事，后期的补充采访也做完了，她突然说不想刊发。我能理解她的担忧，更不想让她本就痛苦的人生中再受伤害，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可有时也会遇到完全听不下去的倾诉。不久前我接到这样一个电话，是位中年女人打来的，她应该是放着扩音，周围很嘈杂，还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女人说：“我对象背着我找别人了，你说我咋办？”听她的声音已不年轻，于是我问：“你多大年纪了，你说的对象是指你丈夫，还是情人？”她突然笑了，笑声豪放，旁边的女人们一起都笑了。她说：“我48了，我有老公，我说的对象算是情人吧！”靠，现在的社会都这样了吗？有外遇的人还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与大家分享，甚至打电话来求助还带着亲友团助威。
我有些无奈，说：“既然你有家，情人就算是劈了腿，你也无权反对吧，毕竟不是啥光彩的事，而你们的关系也不受任何保护。”女人立刻反驳，口气理直气壮：“我们都好了老多年了，他这样就是背叛！”周遭又响起一阵戏谑声。我好奇：“那他呢，他有家吗？”女人不以为意地回答：“有啊！”我再问：“你老公不知道你有外遇吗？”女人笑着答道：“谁知道他知不知道啊？我们这好多人都这样！”旁边有人接了句什么，淹没在大家的笑声中，我没听清。我不知道她口里的“那样”和“这样”是哪样？不想管她满不在乎的语气中流露出的些许受伤，也不管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一个拿自己的隐私来取悦众人的人，不亚于拿恶心当有趣，能如此高调地炫耀外遇，我相信她绝对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可以应付一个、甚至是十个情人的背叛。于是我告诉她，对她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打算继续听下去。没等她的答复，我挂掉了电话。心情有些小起伏，真不懂，人都活了半个世纪，连最简单的廉耻都没有，何谈爱情？更让我不懂的是自己，我干嘛气成这样。
工作中有太多半路未完的故事：日夜怀念着离世丈夫的妻子，因为思念落在笔尖就会化成泪水，无法继续；被病痛折磨的妇人，每次只能在精神稍好时写上只言片语；等待着艾滋病诊断判决的小伙子，焦灼而痛苦地一闪而过；遇到了心上人却不知如何表白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故事每天都在上演，那些个辛酸、苦痛、悲伤怎一个笔端写就，我且守在电脑旁吧，用心倾听，就算不能做些什么，发一声叹息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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