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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文艺团体的春天到来。父亲作为豫西越调传承人,被组织任命为邓县越调剧团业务团长。那一年,他39岁,年富力强,干劲十足。他带领剧团演职员,排练了《李天保吊孝》《秦英西征》《张廷秀私访》《抱灵牌》等经典剧目。仅《李天保吊孝》,曾在邓县创下演出60多场且场场爆满的记录。
2005年1月,母亲临终的前一晚,流着泪对父亲说:“廷安,这辈子我还不了你的情了,下辈子让我们还做夫妻,到那时,让我来伺候你。”这个一生倔强的母亲,唯一一次在父亲面前说出温存话。
2010年1月6日,我正在郑州办事,二妹打来电话,说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我连夜回邓,赶到医院时,父亲已不省人事。虽说做了引流手术,但他从此丧失了语言功能和吞咽能力,全身瘫痪,卧床不起。
1958年底,他以学习的名义离开邓县,来到项城县越调豫剧团,跟随申凤梅老师学习,一去半年多没有归邓意。县委只好派人到项城找到申老师,希望她出面做父亲的工作。申老师劝父亲说:“安,这次你若不回,怕是要吃大亏的。”在申老师的劝说与鼓励下,父亲才回到邓县。
母亲去世11个月后,父亲遭遇了一场车祸,脑外伤造成脑出血,头肿得像篮球。我们姐弟四人衣不解带地守在父亲病床前,直到第7天,父亲终于苏醒,但丧失了记忆,谁也不认得。我想,父亲唱了一辈子戏,我给他唱戏说不定能唤醒他。
回来后,在组织的安排下,父亲母亲这对舞台上的金童玉女、舞台下的反贴门神,最终结了婚。在他们别别扭扭、磕磕绊绊的生活中,我们姐弟四人相继出生。
3月19日那天,我们姐妹三人去看望他,他精神特别好。我3岁多的小女儿把手放到他手里,他还握着孩子的手亲了亲。两个外甥女和我们姐妹三人也把手伸了过去,父亲一一亲吻。谁能想,这竟然是他对我们的最后一吻。
本期倾诉人:李 萍 56岁 本版主持人:本报记者 刘 娜 父亲始终是我们的乡愁与堡垒,我们始终是父亲的教化与传承。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古装戏属于“四旧”,父亲整日挨批,被下放到农村。母亲为照顾父亲,和他一起来到氵急滩公社孙庄大队,接受劳动改造。孰料,看过父母唱戏的乡亲,不仅没有把他们当作改造对象,反而把他们当成座上宾,但凡家里改善生活,总喊他俩过去。半年后,父母回到县城,被指派唱越调不越调、京剧不京剧、歌剧不歌剧的样板戏。父母唱不来,一再要求调离剧团。此后,父亲去了糖烟酒公司,母亲去了百货公司。
“心里牢记观众,不要糊弄观众”,是申凤梅老师对父亲的告诫。父亲也以此教育弟子。很抠唱腔,严抠动作,是弟子对父亲的评价。父亲习惯用手中纸扇拍打学生肩膀和手臂纠正动作。为让学生赵兴志唱好《李天保吊孝》,一个夏天父亲拍烂了几十把纸扇。
这个阳春三月,年过五旬的读者李萍,谈起她父亲的一生,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的父亲李廷安,是越调大师申凤梅的弟子,是豫西越调《李天保吊孝》中李天保的第一代扮演者,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豫西越调传承人。
在南阳特别是邓州戏曲界的老辈儿人中,提起我父亲没人不知道。他师从越调大师申凤梅、史道玉,是豫西越调《李天保吊孝》中李天保的第一代扮演者,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豫西越调创承人。
父亲去世后,全省内的很多戏曲界前辈和文艺界团体都来了。父亲的弟子更是从全国各地赶回,送他最后一程。父亲去世3周年时,豫西越调被文化部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父亲的弟子们再回邓州,祭奠追思,联手演出了父亲的代表剧目《李天保吊孝》。 演出中,台上的演员流着泪,台下的观众哭出声,坐在台下的我,早已泪流满面。(来源:南阳晚报)
当时光渐逝年岁渐老,思维与容颜变得越来越像父亲的我们,终于明白:小时候我们曾隔膜或亲密的那个人,年轻时我们曾远离或走近的那个人,中年后我们曾误解或接纳的那个人,始终都住在心里,是我们与故土连接的载体,也是我们与自己和解的桥梁。
“世上的艰辛又三分你却吃了十分”,这句线个未成年的叔叔姑姑,从老家搬到邓县和我们同住,组成一个13口人的大家庭。为了不让我们饿着,父亲千方百计,拿细粮换粗粮(可以多换点粮食),然后在粗粮细作。记忆里,只要父亲在家,每顿饭他都亲自下厨。一大口黑锅,13口人吃饭,每顿饭他都是最后一个吃。
在史道玉老师的严格要求下,父亲母亲很快成了舞台上配合默契、眉目传情的金童玉女。只是,由于年轻气盛,他们台下很少说线年底,有人为父母量身编写一部连本戏《白木店》,主角张廷秀的名字,就是在我父母名中各取一字。第二年,河南省戏曲会演,这部戏轰动省城。一起参加汇演的申凤梅老师看父亲扮相俊美,唱腔独特,就收他为弟子。彼时,史道玉被打成右派,父亲因为恩师鸣不平多次挨批,心里颇为悲愤苦闷。
3月22日,是父亲去世7周年祭。这7年间的很多夜晚,父亲都在梦中出现,有时是穿着戏装的威武模样,有时是穿着便装的和蔼样子,有时他转身离去,与我隔膜又疏远,有时他迎面走来,对我和善又亲近。
后来,祖父祖母去世,叔叔姑姑和我们相继成了家。父母退休了,本该安享晚年,母亲却患上严重的糖尿病。母亲虽然和父亲争吵一辈子,父亲还是乐呵呵地担当起母亲的护工。“别担心你妈,家里有我呢。”每次我们回家,他都这样宽慰我们。
14岁时,父亲已成为越调班的台柱子。1954年,史道玉大师的邓县越调班和氵急滩越调班合成邓县越调剧团,父亲被史道玉收到门下,成为亲传弟子。剧团里,有位小女演员,是被豫鄂两省越调戏迷称作“桑庄大花脸”的李春发的小女儿李秀兰,也就是后来我的母亲。
我开始给他唱《李天保吊孝》,从第一场唱到第四场。当我唱到“四十八天熬着”时,父亲接上了“可是不容易”,我接着唱“偏遇着”,父亲接着唱“二月大进又多了一个慢初一呀”。当时,我高兴地跳了起来:父亲真正意义上清醒了!是他钟爱一生的戏曲把他唤醒的!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是朴素的一生,是真实的一生,也是为戏而生的一生。我的老家在邓县(今称邓州市)氵急 滩,父亲出身贫寒,兄弟姊妹众多。父亲10岁时,祖父双目失明。父亲常拉着祖父到地里干活,是家中半个劳力。那时,老家有个越调戏班。白天不管干活再累,晚上父亲都会翻墙去看戏。
书写这样的父亲,其实是致敬一代人的历史与荣光,也是回望一方土地的文化与传承。为表达和阅读的方便,本文特以第一人称李萍的口吻叙述。
3月22日1点20分,父亲与世长辞。从此后,再也没有人亲切地把我唤作“大女儿”。
1980年,父亲带着剧团到参加河南省戏剧汇演,参演剧目《张廷秀私访》,父亲扮演张廷秀的父亲张权。当演到张家落难,张权被贼人所害押入死牢,小儿被人贩卖,一家人在监狱相见,台下观众一片哭声。会演结束后,邓县越调剧团又应省剧院要求加演十几场,场场爆满。当时,《郑州晚报》曾以整版篇幅对父亲作了专题采访。
13岁那年,父亲和同村小伙伴在溜红薯时,头碰伤别人的鼻梁,怕遭祖父殴打,他一口气跑到戏班,扑通一声跪在班主面前说:“叔,我想当戏娃。”班主大叔说:“你唱一段我听听。”父亲有板有眼地唱起《铡西宫》里刘荣的唱段。他唱完后,班主把他的头一拍说,去灶上吃饭吧。从此后,父亲就与越调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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