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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秋
今年秋深,收秋多数从过了八月十五开始。母亲说八月十六你表弟结婚有公事,大坪上的玉米还不行,八月十七先收水阡子峪的花生。水阡子峪正对着沂山玉皇顶,两边的山梁,走走停停,勾勾连连,泉壑相依。在我们沂山前怀,地里多数是玉米和花生,父亲说,你看农谚说的好啊,七月八月好种田!今年雨水少,称早点上的花生长得还行,晚的一些秧都没长团棵;玉米正好反了,春玉米有的连个秸秧都没长好,麦茬还说的过去。人勤地不懒。看看庄稼长势就知道这人用心不用心。农谚,农谚,庄稼地里不仅生长玉米高粱,还生长农谚。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不知道前天云遮月的憾会否迎来元宵灯雪相映的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一句足以让人受用终生。
刚下过一场秋雨,花生很好拔。拔出的花生抖擞净土,顺头顺缕的放在垅上晾晒,我和父母亲一人一个袋子,随时随地收拾散落的花生。已经有伏花生开始生芽了,要尽快先拔出来。我说今年怎么没见有蚂蚱,在早刨花生,一天下来,苇笠上夹的满满的,下午家走一炒,一盘好菜。母亲说,现在哪有了,到处打药,打绝了。野鸡也吃。我有些感慨,收秋,收的不只是人们种的庄稼呢,还有田野馈赠的蚂蚱、野果。好在酸枣,拖拉盘,嫣粒啦还有。花生垅里正好有一棵焉粒,还是那么甜,汁水淌在手上姹紫嫣红。野鸡什么都吃,庄稼,昆虫,草籽,原来也能吃山山牛。母亲说前几天下过雨后一些人去抓山山牛,去的早的还能见,晚去的只能见山山牛的头了,原来都被野鸡把好吃的肚子吃掉了。这野鸡,都和人争嘴了。
大半晌,几块地里的花生拔完了。父亲说,先把爬豆摘了吧,要不都炸了,冬来时碾爬豆面炸萝卜丸子吃。地边都被母亲种上了爬豆和坡豆角,枝蔓丛生,不露边沿。父亲慢慢顺着地边下去,拨开秧子,摘下一簇簇将炸要裂的豆夹。到处是草,满山满坡的是,父亲身上挂满了鬼棘针和苍耳子。父亲今年六十四,母亲六十五,若把人生比四季,他们也已是人到金秋,儿女满堂,也许是他们的人生收获吧。
水沟边一块小三角地,母亲把它种上了粘玉米,长得大小不一。不纯了,还是那年刘岩妈买的种子,找些青的回去煮着吃,老的过会子我掺着那些高梁造黄酒的,去年你妹夫买的不好喝,没味,还是自己造,母亲说。高梁紧挨着玉米,居高临下,摇摇晃晃,还没喝呢,就有点醉了?
我从地坎边上的深草里发现了好几个大方瓜,父亲说走时把老的发黄的都捎着。一个个方瓜躲在草里,叶子底下,草绿的,深黑的,黄褐的,像是些和人们藏猫的孩子,尽力想把自己藏进这秋里去,不想这秧子一个劲地喊,在这里呢,在这里呢。这些方瓜,一不打药,二不施肥,老的熬粥,嫩的烙塌饼,原先是庄户地里的贱物,现在也登上了大雅之堂,深受城里人的喜爱。母亲说河南崖的国,在城里买方瓜两块多钱一斤,最愿拿来熬粥给小孩喝。地瓜也是,庄户人吃够了的,现在也成了好东西,地瓜叶子多少年不吃了,现在也有一些人打听着掐地瓜叶。
峪道子里不时见有老少爷们在忙秋,这个时节,除了收花生,多是掰春玉米,割黄豆,黄豆是净豆子,套种的还不行。男女老少,七大姑八大姨,能上坡的都来了,隔地答话的,翻梁借火的,凑堆吃饭的,家长里短,天南海北,有时竞能聊出一段姻缘来呢。母亲也捎了酒菜,我们溪水里洗过手,随手折根草棍当筷子,坐在地头吃晌饭。秋阳下,清风里,父亲执瓶而饮,不觉微醺,今秋墒情好,收完花生,把油根子树那两千方铲耩上小麦,要是赶上明春下场巧雨,就能打季好麦子。
收秋,收秋,秋还没收完呢,就想着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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