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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当代之书家,亦标榜脾气个性,在宣纸上各尽其“怪”,但又有几人不去竞展,不去入会争位,不去高攀名人,不去堂会上挥毫表态混个脸熟扩大宣传效应,以图遐迩闻名、垂馨千祀?言取行异、心取书纷歧,无非貌合神离之做,若遮住落款能晓得是谁写的吗?这值得我辈在押求艺术创做的奇特征上深长思之!还有一个故事:魏启后卖字不跌价,让济南其他想跌价的书画家十分尴尬为难,大喊何如!在当今以每平方尺润笔价钱相攀比的风尚下,似乎谁的字画价钱高谁的艺术程度就高、身份地位就高!魏公多么有信心,他低价多写,让自家笔墨“飞入寻常苍生家”,并不担忧艺术被别人贬低!你说其书之奇不箇其人之奇乎!
魏公曾夫子自道云:“书学二王、初唐及北宋诸家,真书多隶意,草书多章草法,行书近米元章。”此中一个“近”字便道尽机关。“近”者,非似者、肖者。近其脾气,近其风度,近其神采,近其意境耳!米南宫自称“刷”字,我云魏公深得南宫“刷”字之法。“刷”者,信手涂抹之意也。有人标榜“书法有法”,传习所用之。书家最难在“逾法”“无法”,或“法外之法”,以脱其窠臼也。学米芾者,最难在“脱其窠臼”,近而不肖。当世书家多倡个性,偶有逼肖前人者,便可称奇,这是误区。吴踞学米,即是例证。米芾在评论赞扬杨凝式书法时,援用了王安石的一句话:“此书意之所至,笔之所止,则已不曳以就长,促以救短。”这明显也是魏公之不贰秘诀。山东同人都晓得魏启后先生有两种“不一样凡响”的“脾性”:一,在此浮华时代却不等闲进饭馆“侍宴”,即便五星级酒店、奢华别墅也不去住,而长年苦守于几十平方米的“陋室”自得其乐;二,不加入时下书坛上行下效的名家“笔会”,每日先小睡一觉,深夜人静时起床挥毫,天亮人喧马叫时撇下一堆墨宝独自闭门高卧去。什么叫挺拔独行?普通人学不到也不想学的行为就叫挺拔独行。米芾拜石是挺拔独行,魏公此行亦叫挺拔独行。不按世俗的“游戏法则”行事,就是“不曳以就长,促以救短”,随人俯仰。每听魏公历下故事,每见魏公那些“不衫不履”之书,便想起刘熙载云“书如其人”的实践意义。魏公似乎赏识徐悲鸿先生的名句“独持成见,独断专行”,以春联书之选入其1992年问世的《魏启后书画集》中,倒颇有标榜之意。
二书友从山东渐渐来寒舍,携来魏公启后先生之命,为其近日的一个书画展做品集做序,让我感觉工作严沉:魏公近些年已纸贵洛阳,名满全国,为什么不请位高名沉者属文?二书友云:你对魏老很领会!敬慕魏公已久,但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即第三届全国书法展评审会上,我才取魏公初度了解而请益,虽有恨晚之慨,但二十余年间相聚不外数次罢了。我想起来了,我们曾做过两次长谈,记实稿一篇发表于《中国书法》杂志,一篇发表于收集,曾轰动书坛,反应出乎不测。其时,谈笑间评点全国书事,可谓酣畅淋漓。末端,魏公弹烟而笑曰:“泛泛我不多评时事,今无邪人来了,我要说实话!”很明显,魏公认为我也在说“实话”,此中涵盖我对他书法的评价!常言道:“隔靴搔痒赞何益,鞭辟入里骂亦精!”魏公其人如其书云:“曲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他毫不喜爱虚誉,也毫不贫乏虚誉。魏公非仅只历下之魏公,乃全国之魏公;我谈魏公,实谈全国也!于是,我慨然会意于二书友之语也。我赞魏公之书有两句话,云:神交米芾不师迹,领悟翰札有其新!不外这句话却有大义存此中,容我试析之。
以《中秋帖》为证,米南宫实北宋之“二王”也!不学米南宫,岂能入“二王”之堂奥?然后一千年,学米南宫者,代不乏人,偶有所得,皆可名世。然真得南宫旨意者,明有徐青藤,清有王觉斯!余者,邯郸之步夥矣。有之,则当世历下之魏启后也!
新本《魏启后书画做品集》共选入做品216件,此中画做虽仅11件列于后,但可谓压卷之做。魏公1992年书画集自拟简介云:“山川竹石法宋元文人画而自有新意。”当此之时,中国画坛“新文人画”说法尚未起势,魏公明显不是去赶风头,而是别出心裁“有新意”。这个“新意”是什么呢?且看画款便知!
魏公则否则。环球皆称魏公写米芾,细究之,似又无一字逼肖于米芾!何哉?得米芾之神气,成自家之豪气也!
学米芾者,最易得其形似。米字个性彪炳,用笔侧锋取势,结字倚斜得形,易辨易别。倘功力用浅,则不得体;倘功力用深,即入收集,便难翻身。20世纪80年代以前,写米芾而名世者,前有白蕉,后有曹宝麟,可谓独步。自80年代中期,华夏书风力主王铎大幅巨制,四海响而应之,恢宏则恢宏也,冲激则冲激也,然点画粗拙不琢之病起。继之,又“回来二王”以求精美。所谓“回来二王”,现实逃逐南宫罢了。试问今日“二王”墨迹安在?除了《兰亭序》的几个唐人摹本,大约都从宋人出。《淳化阁帖》在其先,米芾摹王在其后,果如赵松雪天姿独秀,也去南宫之东晋气味远矣!故当今名家,写“蜀素”则“蜀素”,写“圣教”即“圣教”,形肖已属麻烦,逼真岂得其门哉!偶有写“丧乱”“书谱”者,亦不敢问津于风神风骨倜傥豪宕之致,徒学耸头缩尾之怯懦姿势,号为“内敛”,实近蜂腰鹤膝之陋,取米南宫入东晋路途可谓南辕而北辙也!
在这里我又说,艺术个性未必等于艺术价值。换句话说,若魏公启后先生的书法仅有独异的个性,其艺术的审美价值未必就高。倘若你的“个性”里面没有内容,没有味道,没有李泽厚先生在《美的过程》中大书特书的“美的积淀”,本身也说不上真正的艺术个性化。“典型”一词,近于中国保守诗歌所说的“典故”之意。按做家们的说法,不能从“浓后之淡”的清汤里品出母鸡的香味来,你的做品就是一碗白开水。魏公书法的独异个性就是他本人说的“近于米芾”的那碗“汤”,但是他似乎没有申明这碗“汤”是加了什么炖出来的。我在取魏公的两次对话中,该当是说到的,并获得魏公的默许,那就是米芾这碗“汤”里是加了秦汉翰札这只“鸡”炖出来的!清代诗人赵翼《论诗》中说:“李杜诗篇万口授,至今已觉不新颖!”魏公深谙其理趣,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在他最后崭露头角于书坛时,他的“米芾”就是“嫁接”了翰札笔法、笔意的。昔时,并世而写翰札者,老另有钱君匋,少另有赵正、毛峰者流,皆为其先声。然最不露形迹而入化境者,非魏公而其谁?魏公把翰札这只“鸡”偷偷放进米芾这锅“汤”里慢慢煨炖,然后用“蛋清”将“汤”清了,让人得其味,尚不得其味之所来。今天,书法家们大炒翰札,写隶书者炒楚简,写篆书者也炒楚简,并众多于行楷书中,终演成“风行书风”中一大潮流。孰知“始做俑者”谁?魏公在此中也!魏公乃山东人士,偏心《五凤刻石》,在他1992年和今次的做品集中,皆有其临书,则可见其眉目。在曲阜碑刻博物馆里,《五凤刻石》旁就安排有《史晨碑》《礼器碑》《乙瑛碑》《孔宙碑》等汉碑巨制,魏公却偏心早于其他汉碑二百年的《五凤刻石》,何哉?我看就在于《五凤刻石》有两汉古隶翰札书的笔意,而非东汉末年铭石书的程式化规范。这一点能够从其1992年的做品集《徐悲鸿联》中看出一些信息:魏公自称“集泰山经石峪字成此联”,其实他亦仅取僧安道一似隶似楷中的隶意而成,取泰山经石峪已没多大关系了。假如说魏公在1992年做品集中春联多用汉简笔法,那么本集中所书春联除了章草外,其行楷书中仍用潇洒的翰札笔意,如所书《徐霞客小香山联》《李大钊铁肩高手联》《李易安词条幅》等。其实,魏公所谓章草,已不是宋元以来风行的史孝山《急就章》、索靖《出师颂》这种刻帖中“仿造”的机器章草,而曲直逃汉简中开放自在的草书结体取笔法。传闻此次做品集中披露了魏公新近的楷书《千字文》册页,我找来排版样一看。以我之见,严厉地说应叫“行楷”,由于它很像僧安道一之书多存隶意的写法。此中的捺法、竖钩法,涵盖折弯转笔之法,均取欧、颜典范唐楷紧裹行笔无关,大多皆用铺毫出锋的隶法。这种铺毫出锋的隶书、章草中的“燕尾”笔法,几乎贯穿于他的所有行书之中,如许就大大地改变了米芾行书中铺裹兼用、以裹为主的东晋程式。就这一点来说,恰好又暗合了米芾的“刷”笔之意。汉简出土仅仅一百年,魏公启后先生这种戛戛独造的以汉简“嫁接”米芾的缔造,当然为徐青藤、王觉斯时代所未见,是一种“推陈出新”的“新”!从这里能够看出,魏公“近”米芾而超出跨越侪辈群伦者,即用了翰札的古意,而开出米芾的新意。就这一点说,魏公取董其昌的学米一较,这种用汉简的古意去董其昌的轻薄的俗意,就是魏公制胜的“新意”。20世纪80年代中期,魏公虽出名于书坛,然未大名于书坛。20年过去,当汗青拂去红尘的浮云飘烟之后,人们从头“发觉”了几乎现居于历下的魏启后——这个现代书法创做中的先知先觉者!魏公现今纸贵洛阳的现实,不只证明了一个艺术家确保“独持成见,独断专行”在艺术创做中的主要性,也证明了现代书法史和书法鉴赏史的前进!很多人未有点滴新的缔造而靠因袭即获大名终身荣焉,待人去名消,汗青选择自会公道无情。魏公获大名虽晚矣,但必将久而远之!能够断言,古今中外一切艺术史只会记录那些努力逃求而真有所获者的功勋取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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