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为心灵造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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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4 09: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摩诘画山时,见山不见画。松雪自缠络,飞鸟亦闲暇。我初学挥染,见物皆画似。郊行及城游,物物归画笥。为问方厓师,孰假孰为真?墨池揾浥滴,寓我无边春。”
  徐渭有《蕉石牡丹图轴》,今藏于上海博物馆。此图水墨衬着,分出层次,没有勾勒,墨不加胶,有氤氲流荡的趣味。图中所画为芭蕉、英石和牡丹花。这是一幅极端情绪化的做品,上有题识数则,记录一次癫狂做画的颠末。初题说:
  “慈氏云:蕉树喻己身之非不坏也。人生浮脆,当以此为警。秋飙已发,秋霖正绵,予画之又何去取焉。王左丞雪中一轴,已寓言耳。”
  对“由幻景入门”的思想,陈白阳体味颇为精深。他多次谈到老师沈周所说的“观者当求我于丹青之外”“当求于形骸之外”的主要性。他说他自幼写生,常常为设色无法逃摹古人而沮丧,画着画着,就不想画了,沉醉古人翰墨之中,逃求物象的传神,有什么意义?正是在这样的迷惑中,他慢慢由丹青而水墨,由形似而趋于草草笔致,由奔驰纵横而一变为淡逸安然平静,幻出表相,逃求心灵的寄托。
  唐代的禅僧灵云向老师沩山问道,苦苦寻求,罕见彻悟,一次他从沩山处出来,忽然看到外面桃花绽放,鲜艳灼目,猛然开悟,并做有一诗偈以记:
  北京故宫藏白阳的《墨花钓艇图册》,画梅、竹、兰菊、秋葵、水仙、山茶、荆榛、山雀、松枝及寒溪钓艇,共十段。前九幅都是花木,最初一幅却画寒江之上,清流脉脉,一小艇于中闲荡,和前面的内容似乎不协调。白阳将它们束为一册,有本人的考虑。末幅上他有题识说:“雪中戏做墨花数种,忽有湖上之兴,乃以钓艇续之,须知同归于幻耳。”
  白阳、青藤、冬心、东坡、云林乃至中国很多艺术家,将形式看做幻象,否定形式的实在性。东坡的枯木怪石、云林的疏林空亭、青藤的雪中莲花等等,这些形式都是一个幻象,是一个昭示具有的非确定性的刺激物,它们通过不合老实和美感的具有方式,说明世界的具有并非由你感官所及就能判断,一切对物象的固执是没成心义的。如云林寂寥的疏林空亭,它们的具有,就说明不具有,或者说长短实在的具有。我们不成能从疏林空亭的具体空间布局、色彩特点等,获得他画中的确实意义。
  王世贞《弇山园记》中说的“世之目真山巧者,曰似假。目假者之浑成者,曰似真”正是这个意义。董其昌谈到山水画时,也谈到过这样的思路。他说:“以径之奇怪论,画不如山水。以翰墨之精妙论,则山水毫不如画。”山水画高于具体的山水在于翰墨的精妙,翰墨不是纯然的形式,而是表现心灵的言语,艺术家存心灵照亮了山水,假翰墨而表达出来。纯然的山水是外在的对象,是取人心灵无关的具有物。而山水画则是一段心灵的轻歌,是人的生命辉煌照射的世界,当然要高于一般的具有物。
  “王左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左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
  看青藤的墨戏之做,使我想到《锁麟囊》中薛湘灵的一段唱词:“我只道铁富贵终身必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改过、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青藤的画多有一品种似这段唱词所表达的人生解悟的感受。
  中国艺术观念中有即幻即真的思路。《维摩诘经》说:“佛便是苦恼,苦恼便是佛。”《心经》说:“无垢无净”。大乘佛学告诉人们,不是要远离苦恼,远离虚妄,而是即幻即真,即垢即净,一朵清净的莲花就在浑浊的泥水中绽放。这样的思想对中国绘画有很深的影响,中国画的由幻景入门,不是痴迷幻景,而是在幻中逃求生命的意义。
  在那些立志于挣脱形似樊篱的画家看来,画家画一物,并不是为了表现这个物。做为形式形成要素的山水花鸟等,只是借来表达心灵感受的形式。如你看云林,只逗留在疏树、空亭上,你就得不到云林;看八大,分辩他画的是什么鱼、什么鸟、什么花,你就不成能懂得八大。如八大的这幅小鸟,为王方宇所藏花果鸟虫册之一,淡笔勾出小鸟的轮廓,似有若无,它表现的是禅家“鸟迹点高空”的不粘不畅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画中的山水花鸟等都不是实在的具有,花非花,鸟非鸟,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画一物,就不是一物。
  云林以本人学画的切身经历,提出的“孰假孰为真”,正切中中国绘画即幻即真的思路。
  青藤有诗说:“老夫游戏墨淋漓”,他说他的画是“墨戏”——不是耍弄翰墨技巧的游戏,而是在水墨淋漓中,表现一出出人间的戏剧——人间就是这样的荒唐剧。人生如变幻,吾画即墨戏。徐渭通过混乱的时序节拍,来表现倒置的人生。人们目之所见、身之所历、心之所感的世界,虽然新鲜,似乎为真,其实是虚幻的。人们对这虚妄世界的固执,是一种倒置见解。
  中国绘画从幻景入门,其实就是要透过世界的表相,逃随生命的实在意义,那种流转去世界背后的生命启发,那种打动艺术家魂灵的内在因缘。
  生命如幻,人生一沤。忽起的浪花哪里能长久,夜来的露水怎能会长驻?借问飞鸿向何处,不知出身自悠悠。落花如雨,唤起韶华将逝的感喟;秋风萧瑟,引来生命不永的哀歌。正所谓天地存吾道,山林老更亲。闲时开碧眼,一望尽幻影。中国画中这样的幻景带有大彻大悟的人生感。
  既然中国画家认识到具有即幻有的特点,为什么还去画这种虚而不实的工具?此中正表现出中国艺术家的独特聪慧。正像中国园林中的假山一样,取“假山”之名,意为不真之山,它是“假”的“山”。假山不如真山“真”,然而在中国艺术家看来,真正的山水却不如这假山“真”,由于假山表现出山的精神,表现出人的感受,表现人对宇宙人生的独特参悟。假山能使“韵人纵目、云客宅心”,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晨风清欲堕时,好的假山给人带来难以言传的感触感染。从这个意义上说,假山才是“真”的山。
  倪云林晚号如幻居士,又号幻霞居士。他的号似乎就透显露这方面的信息。色相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幻”,所以他的画出落为寒林枯木。但不代表他有厌恶富贵、讨厌美好的怪癖。明李日华说得好:
  在中国哲学中,有一个出格的概念,叫“幻”。它对中国绘画深有影响。清画家戴熙以至说:“佛家修净土,以妄想入门;画家亦修净土,以幻景入门。”不是从实处画起,而是从幻景入门。这个从幻景入门,真是画道一大因缘,是理解中国画内在隐秘的一个环节。
  唐代禅宗大师南泉(此报酬赵州的老师)说:“时人看一株花如梦幻罢了。”一朵光耀的花,以前没有,此刻有了;此刻虽有,将来却无、世间一切物都在变化之中。对于这样一个具有,你要是将它当做一个欣赏的对象,它转眼间渺无踪迹,那只是一个幻象;你要将它当做一个想拥有的物质具有,最终免不了两手空空;你要将它当做感情的依托,眷恋它,粘畅它,最终必然会落得两处茫茫不见面的地步。
  两宋以来,这样的分类显现了一些取绘画发展不相顺应的地方。分类的根据主要是绘画的题材,即出此刻画中的物象形式,而中国画在两宋以后慢慢以超越形式为方针,“论画以形式,见取儿童邻”成为画界基本的概念。
  云林的“幻霞”,在无霞处有霞光四射,在不真处有真,无春色处即春色。云林在《为方厓画山就题》的诗中写道:
  中国绘画的由幻景入门,就是在虚幻的形式中,逃求生命的霞光。前往搜狐,查看更多
  青藤在醉意中觑得“为造化小儿所苦”这一现实,跳出倒置的世相,不为幻术所迷,在酣然狂放之中,解脱性灵。题诗中所说的“牡丹雪里开亲见,芭蕉雪里王维擅”,将王维的缔造引到愈加荒唐的地步。雪中不成能有牡丹、芭蕉,青藤却说,亲身见到雪中有两朵牡丹,这些胡言乱语,倒置了时序,颠覆了老实,都是为了突出具有的“幻”意,诉说为诸相束缚的困苦。
  “画已,浮白者五,醉矣,狂歌竹枝一阕,赘书其左。牡丹雪里开亲见,芭蕉雪里王维擅。霜兔毫尖一小儿,凭渠摆拨春风面。”旁有小字:“尝亲见雪中牡丹者两。”
  苏东坡曾在皇家画院用朱笔画竹,伴侣笑着问他:“世界上哪里有红色的竹子?”东坡道:“世界上难道有墨色的竹子吗?为什么人们都去画墨竹?”东坡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包含丰硕的内容:绘画哪里在于形式的类似;画中显现的物象哪里是一个具体的物质对象——它不是被观的“对象”,而是画家心灵的陈述;画家哪里是要成立一个视觉空间形式,他是为心灵造一个世界,一个能够安安心的小宇宙。
  东坡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他所倡导的文人意识的核心内容,就是要“求于骊黄之外”。东坡的密友文同画一枝竹子,从侧面伸出,就是这样的一枝竹子,当时的同行却认为有檀栾之秀,无风而动,凛凛有十万丈夫之气。如果将它做为一个物理世界,这样的世界枯燥到可怜的地步。难怪西方的一些研究者、珍藏家对于这样的画,总感觉抓不到实在处,无法理解这样的处置会有什么意义。在今天中国的艺术市场中也有类似的情况,看画论尺寸、论画中画的是不是丰满丰硕,这取中国保守绘画的逃求大异其趣。
  人生就如一场戏,世界背后似有一只无情的手,翻云覆雨,倒置工具。算人间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没有一事不为无常吞去,所谓“造化小儿真幻师,换人双眼当明昼”。
  如果我们把王维的小诗当做“山水诗”,或者“写景诗”,那么能够说这样的诗了无足观。描写是这样的简单,内容是这样的枯燥,枯燥到只用一句话就能归纳综合它的内容:山间有一些芙蓉花开了,又落了;秋雨中有一只白鹭飞来,取秋水相嬉戏。这样的诗会有什么魅力?这样的诗还算诗吗?
  幻,不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幻觉,幻觉主要指人的感受器官显现的虚假感受,是一种心理现象(贡布里希所说的艺术幻觉就属于此),而中国哲学、艺术观念中的“幻”则是一个相关具有能否实在的问题。
  这是一次雪后墨戏之做,伴着漫天大雪,他率意做画,为竹,为梅,为点点花朵,为雪中的青松,江山点点,山林阴翳,在他的笔下翻腾流荡,他画着,画着,意兴遄飞,外在的抽象越来越恍惚,无形世界的拘束慢慢解脱,他忽然想到着一小舟,带他远逝,遁向远方,遁向空茫的世界。由此他得出,一切无形的具有都是“幻”,花木是幻,小舟是幻,一切的具有都是幻,不是不具有,而都是流光逸影,都是不竭变化过程中的环节,生生灭灭,无从确定,都是幻有,虽有而无。一如佛家所说:“以相取相,都成幻妄”。
  徐渭画墨牡丹,有题诗云:“墨中游戏老婆禅,长被参人打一拳。涕下胭脂疑惑染,真无学画牡丹缘。”老婆禅,为禅家话头,指禅师接引学人时,一味说解,婆婆妈妈,丁宁不竭。禅门强调不立文字、当下间接的妙悟,老婆禅有不得禅法的意义。青藤的意义是说,我画牡丹,其实意图并不在牡丹,虽然可能落入唠唠叨叨的老婆禅,但也没有法子,我权且将它当做表现我对世界理解的幻象吧。我的墨戏,将色彩都丽的牡丹变成了墨黑的世界,其实真水无香,那是世界的底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真的没有画牡丹的缘分——由于我画的牡丹,其实又不是牡丹,你没看那墨痕斑斑就是我的潸然清泪——牡丹只是一个幻象。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一朵花对于人来说,就像一场梦幻罢了。中国哲学有两个概念,一是变化,一是幻化,意虽近,却有本质的不同。在道禅哲学看来,变化是对事物表相的描绘,而幻化是对世界实在意义的判断,正由于世界是变化的,所以它幻而不真。
  开悟之前,桃花照旧,因凡尘历历,难窥真机。一悟之后,桃花一时敞亮起来,真性显露而出。在苏轼看来,艺术也是一样,就像灵云悟桃花,取桃花并无多大关联,你如果盯着桃花来思考,永久不得入门。
  绘画也是如此。如山水画在英文中被翻译为landscape,这个词在西方主要指表现山林、庭院、村落景色的风光画,用来翻译中国的山水画特别是像云林的所谓山水画,就太不得当了。
  “世人见古德有见桃花悟者,便争颂桃花,便将桃花做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商量。正如张长史见担夫取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张长史,日就担夫强求之,岂可得哉!”
  正像我们不能将王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之类的小诗说成是风光诗一样,我们也很难以“山水画”来称号倪瓒的寒山枯木之做,很难将八大山人称为花鸟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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