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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荷已经三个月零十天。
我和郑北的幸福时光却越来越淡。
特别是今天,当我站在离“良木”500米的街头,看着贴着白色雪花图案的玻璃幕墙里,正耳鬓厮磨在温暖灯光下和浓浓咖啡香中的郑北和陌生女人,我便知道我和郑北的已尽。
我从学生时代起就暗恋的男生,我以为像成所的“永不放弃”就能实现爱情梦想的努力,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
我竖起风衣的领,低下头,穿过街道,朝“良木”的玻璃幕墙走去。那对男女正执手相看,眼神纠缠得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水草,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有欲火像刀一样穿过,劈在我的心上。
冬天的街头真冷啊,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将店门口的大伞吹得訇訇作响,再不情愿地遁去,松开的巨臂在空中擦出一种调子。我盯着他们,再慢慢与他们擦身而过。郑北,你对我的,对苏荷的,我都一并记下,你听,这满街乱蹿的风声不就是那渐次强烈的属于你的丧钟吗?
一
我愿意说说苏荷,在这样一个已经看到我们三人纠缠结局的冬日夜晚。
那时候我读高二,喜欢邻校一个男生,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喜欢穿白衫,梳干净的偏分,放学后没人的时候,会在空旷的操场上滑轮滑,一圈又一圈,像迎风招展的旗帜,发出猎猎作响的属于青春拔节的声响。听说他是老师的孩子,所以他会滑到家人唤他时,才扭动身躯,张开双臂,朝那排隐在树丛中的教师宿舍滑去。
那个背影深深烙进我的记忆,直到他消失,我都不愿离去。与此同时,离去的他的身影,从来不曾注意,每个傍晚跨坐在将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分开的围墙上,一边咬着棒棒糖,一边欣赏着他的风姿的女生,为了他,连家都不愿回。
不愿意回家的原因,还因为父母已离异,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奶奶有肺病,在那个180平米的大房子里,她咳嗽的声音和长年累月的中药气息,像幽灵一样在各个房间里游荡,给这座本已死气沉沉的房间以衰亡的气息。父亲经营着他的医药器械生意,长年累月不归家。至于母亲,她乘坐一辆黑色奔驰绝尘而去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她。
那个男生叫肖款,他喜欢的是我们隔壁班的谢小媚,一个名如其人,长得如同狐狸般娇媚的女生。我曾见过谢小媚穿着她的招牌式粉红雪纺长裙在肖款的校门口张望,一见到肖款,手臂就像狐狸尾巴一样摇摆,然后肖款的眼睛就亮了。
我笃定肖款是上了谢小媚的当。看看每天跟在谢小媚身后那一大帮男生就知道她男友众多,她却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所以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当我看到她又在肖款的校门口转悠之时,我便朝早就等在一旁的哥们王朝安打了个手势。
接到王朝安短信的时候,已经深夜,屏幕上“搞定”两个字发出幽幽的绿光,像暗夜憩息在树叶上的萤火虫。我关了机,放心地闭上眼睛。
我相信王朝安就像相信自己的大拇指,这不仅因为我们同在一个巷子里长大,还因为我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虽然他初中毕业后进了技校,准备将来做一名孔武有力的钳工,但是人各有志不是?总比我这个成绩用麦克风都吹不响,却着上重点高中的人要好。所以即使我们现在走的是两条道,也完全无损于我们的友谊。
谢小媚的姐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背着书包沮丧地学校的地下车库。那天我在围墙上骑到天黑,也没看到肖款。一年365天有364天都会在操场上溜轮滑的他,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忿忿地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王朝安,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比我高半头的漂亮女孩站在我的面前,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我。我刚想骂她走怎么不长眼,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我扬起手臂正在甩回去,手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找住了。
“妈的,这么,废了她。”一个男声狠狠地说。
我的外套被人扒开了,里面的T恤被人用力地往上扯。我拼命地叫着,但是嘴里马上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张漂亮的脸凑到我的面前,眼里满是的笑:“蒋桡,这是一报还一报。你的马仔把我妹妹谢小媚吓成那样,我也要让你尝尝胆寒的滋味。”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肚子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疼痛在一瞬间将我淹没,与此同时,我能够感觉到衬衣被人解开上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但是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停止了动作,我抬起头,朦胧的泪水里,入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疑惑地朝我们走来,又在中途停住脚步。
“救救我!”我在心里哭喊,但是发不出一个字。
黄昏昏暗的光线从入口处射来,我发现这个人竟然是肖款!
“这里不关你的事,的滚开!”身后的男声低吼,声音在车库里沉闷地回响。
肖款呆了几秒钟,然后转过身,飞也似地朝入口跑去。
从入口处传来另外一个声音:“咦,你跑什么呀?差点撞上我。”话音未落,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入口。新来的人好奇地回过头,似乎不解那个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男生为何像身后有鬼似的跑这么快。
然后她回过头,看到了我们。
“啊!”她惊叫起来。
身边的人放下我,朝她走去。
她却毫无地继续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朝她走去的人只好折转身,朝出口慌乱地逃去。
那个黄昏,我暗恋了整整两年的男生在我面临之交时仓皇逃离,而一个陌生的女孩却用她娇弱的嗓音及时吓退了,看似强大与柔弱的两个人交出的截然不同的答卷,让我终于明白两年的单相思不过是一个充满意味的笑话。
那个以她的高分贝尖叫救了我的女孩就是苏荷。
二
苏荷是那种长相普通的女生,细胳膊细腿,伶仃的身形看上去像一只长腿水鸟,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让她看上去一点也不,但是一白遮百丑。你甚至能看到她的淡蓝色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告诉你她是如此透明,如此安全。
我们很快成为朋友。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她会在每个放学后,执著地在校门口等我。她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是她从不像以前与我交往过又分道扬镳的女生那样,试图用她的优秀我。
她愿意跟我分享除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比如她的家庭状况,她的爸爸是医学院教授,所以来往于她家的医学系学生众多,其中便有她暗恋的人。
我知道那个男孩叫郑北。
她约我去她家参加一个,她没有告诉我那是为了庆祝她的16岁生日。
在那么多送蛋糕来的医学系学生当中,有一个人非常出众。不仅因为他的浓眉下有一对特别明亮的双眸,还因为他即使穿一件普通的棉质T恤,也掩不住儒雅高贵的气质。
在苏荷吹灭蜡烛,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张开双臂,非常得体地拥抱了苏荷,然后便将苏荷切下的蛋糕一块一块地送到大家手里。当他把蛋糕送到我面前时,苏荷大声说:“郑北哥哥,她是我的好朋友蒋桡。”
我用力地看了他一眼,正好遇上他明亮的目光和足够令一个小女生醉倒的微笑。我接过蛋糕,轻轻地说:“谢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经常听苏荷说起你。”他笑道,嘴角的弧度迷。
有的人只一眼,便足够你回味半生。
但是我知道,他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于苏荷,才是现实。
我突然对苏荷有了妒意。
但是,苏荷竟然跟王朝安好上了。
发现这对完全不登对的男女莫名其妙地成为一对流行的组合,是我被数学老师批了以后。因为郁闷无法,我便约王朝安放学后去玩跳舞机,因为学习上的烦恼找王朝安倾吐已经成了习惯,在这方面,我们相当有共同语言。
然而王朝安放了我的鸽子,而且是平生第一次。
我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天擦黑,才沮丧地坐上公交车回家,透过车窗,我却看到了王朝安,以及牵着他的手,像一只鸭子一样蹒跚地行走在花坛窄窄的边沿,调皮地笑着的苏荷,当她快要掉下来的一瞬间,王朝安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同当年爸妈离婚前问我选择谁的时候,我说选择妈妈。然而她却要我,坐上那辆黑色的宝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我从小到大的难兄难弟王朝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抛弃了我,而夺走他的人,不过是一个认识他才几个月,自称是我好友的苏荷。
第二天傍晚,苏荷却一如既往地在校门口等我。
她向往常一样亲昵地跑过来,将手臂塞入我的胳膊:“蒋桡,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甩开她,没好气地说:“我不想听你和王朝安的那些地下。”
她惊讶地停住脚步:“你知道了?”
我翻了一个白眼,斜睨着她:“王朝安这样的破烂你也看得上,你真是什么货色都收!”
身后传来苏荷的声音:“蒋桡,你怎么这样说?王朝安才不是破烂,他有很多很多优点,你和他从小玩到大,还不了解他么?”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忧伤,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发现王朝安有什么优点,除了学习,其他什么杂事他都热心,但是这些就是苏荷眼里的优点吗?难道这就是王朝安毫不留恋地我这个拥有十几年交情的老友,只为了去见仅认识几个月的苏荷的原因?
三
不出我所料,王朝安与苏荷很快便分手了,消息是王朝安告诉我的,因为他要我去安慰苏荷。
“你这么心疼她,跟她分什么手?自己去啦。”我没好气地说。
“求你了。”王朝安朝我作揖,“看在哥们的份上,帮我这个忙。苏荷太善良了,我不想她,所以提出分手。”
我剜了他一眼,他神色而严肃,平日嘻哈得没个正经相的王朝安,竟然为了苏荷而一本正经地来求我。
我别扭了好一会,才决定摈弃前嫌,不辱。
于是我和苏荷重归于好。
但是王朝安因为怕勾起苏荷的伤心往事,与我的联系越来越少。
一个周日,我和苏荷约好去体育场溜旱冰。那是三月一个难得的晴天,空气中弥漫着早春特有的馨香,无数的风筝在体育场上空飘扬。
我看到苏荷穿着浅绿色的针织衫、白色的裤子,像一棵水淋淋的白菜站在广场中央,一个男生正背对着我,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滑行。
等他们溜完一圈转过身来时,苏荷看到了我,兴奋地朝我招着手。
我朝他们跑去,跑到面前才发现,那个男生很面熟。
是一个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面孔——肖款。
那个我骑坐在围墙上遥遥相思了两年的男生,却在我面临之交时,落荒而逃。
我僵在那里,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眼前只有那双同样错愕的眼眸。
苏荷却毫无眼色地大声介绍:“蒋桡,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肖款。”
后来想起来,苏荷真是那种特别“二”的女孩,不然也不会在看到我朝地面狠狠吐出一口唾沫,然后掉头而去时,仍然追着我的背影喊:“蒋桡,你怎么了?”
不然不会在肖款朝着我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叫人谢小媚时,没想到你会遭吗?你是”时,仍然问:“肖款,这是怎么搞的?”
她完全忘记了一年前那个的黄昏,遭到的女生心底留下的痛,她竟然把那个见死不救的懦夫收入囊中,还喜滋滋地向我介绍那是她的男友。这个把我看作的男生,在这样一个本应该美好的春日,地撕开我陈旧的伤口,让它重新在日光之下。
苏荷,我终于明白,你以朋友的面目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却原来是为了争夺我可怜的所有。在你靠近我的那一刻,我的哥们,我的仇人,都注定要被你一一夺走。是不是只要是与我有关的东西,不管好坏,你都会?
广场上的风訇訇地吹来,像海潮一样在我耳边汹涌,吹得我的长发凌乱,遮住了我流泪的眼。
四
我和苏荷自此不再联系。
四年后,我已在宣城读大三,因为急性肠胃炎而住进了宣城市人民医院。在疼痛终于止住后的清晨,我躺在住院部一个三人病房里发呆。邻床的是一个老头,老是訇訇的咳嗽,大声地清理着他的肺腔,再把浓痰吐在一个绿色面盆里。
我闭着眼,想着等下医生来时,就向他提出院的要求。
八点钟刚刚过去,病房浩浩荡荡进来了一群白大褂,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大,戴着黑框眼镜的儒雅的男医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呆了一呆,脑海中有一双明亮的眸子闪过,我咽了一口唾液,轻轻地把心里的那个名字叫出来。
“郑北哥哥。”
郑北怔了一下,浓眉微微微扬起,有些疑惑地看定我,眸子不知为什么,竟然慢慢地起风,也有雨,但或许这只是我的想象。
“你是?”他微笑时嘴角的弧度迷。
“我是苏荷的同学。”我的嘴唇有些发干,“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是不是有些语无伦次?
他朝身边一个医生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医生应声出去了。
他声音悦耳地问了我几个问题,再看了看我的舌头,温和地说:“多喝开水,今天内只吃流食,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么,我想今天出院,可以么?”
他微笑着摇摇头:“最快明天。”
说完,他转身朝那位正用剧烈的咳嗽吸引他的大爷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着粉红套装的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间,我们都怔住了,还是她先叫出声来。
“蒋桡,怎么是你?”
没错,是苏荷,在过了四年之后,我们再次重逢。
她曾跟我说过她爸希望她学医,但她喜欢画画,希望将来能考中央美院。看来最终她还是了父母的意愿。
“郑医生叫人来找我,说我有同学在这里,我还不知道是你呢。”她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摇晃着。
郑北的目光穿过人群,朝我们望来。
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像当年一样,帅得令碎,而且多了一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等他领着一大帮人出去以后,我对苏荷说:“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她一边换药一边朝我笑,说:“我在这实习呢。”
“别跟我换药了。”我对她说,“帮我跟你的医生哥哥求求情吧,我想快点出院。”
她吃吃地笑:“行啊,我看你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傍晚我和苏荷聚在迈进咖啡馆吃牛肉豆椒煲仔饭。我用香橙咖啡敬她:“你是不是和郑北结婚了?”
她把嚼了一半的饭囫囵吞下:“别乱说,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我吃惊地看着她,他不是她心尖上的人吗?
“他老婆是我们院长的女儿。人长得丑,所以自卑,把他看得很严。不过,”苏荷秀气的小脸在橘色的灯光下如晚霞,眼波骄傲地流动:“管得严又有什么用?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实话对你说,我和他已经好了一段时间了,这话我只对你说,因为关系到他的名誉。他现在可是住院部主任。”
我目瞪口呆:“那当初他为什么不等你?你爸其实也可以给他一个好的前程。”
苏荷放下筷子,有些不满地对我说:“郑北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不等我是有苦衷的,那女的使了,未婚先孕了。”
“可是,你不觉得对你不公平吗?”
苏荷却满脸幸福地笑:“爱情与公平无关,只与付出有关,他有牵绊无法给我更多,但是我没有牵绊呀,所以我天天守着他,这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事。”
五
如果有人在2010年的春天住在宣城医院,或者经常关注宣城医院信息的人,就会知道那个轰动整个医院的网帖。帖子以的方式,详细地披露了发帖人与宣城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主任郑北之间的婚外情。
这个网帖让人想起2006年网络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于是有人将其调侃为“一个网帖曝出的桃色事件”,它所掀起的轩然大波不啻于一场小型地震,令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颜面,也令当事人郑北和苏荷身败名裂。
首先波及的当然是郑北的婚姻,随着婚姻的解体,他的事业也完了。倾其半生的努力,像大厦一样,顷刻。更出人意料的是,苏荷将这一场暴风骤雨留给了郑北独自面对,自己却不知所踪。
郑北似乎在一夕之间老了下来,洁白的衬衫上竟然会落有烟灰,袖口也有不知道从哪儿蹭到的污渍,要我用“衣领净”反复洗好几遍才会干净。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明亮,而是会在呆呆地看向远方时,带着蒙蒙水汽,然后在回过头来应答我的时,有玻璃一样的泪光闪过。
我偷偷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像云一样遥远,像神一样优雅的男人,终于在我面前落下的泪。
我想这也许就是苏荷所说的最幸福的事,不是隔着那么多女人的身躯偷偷地爱他,不是做第三者,与一个夜夜睡在她身边的女人作无谓的争夺,而是紧紧地拥着温暖的身躯,以及他火热的心,一起面对所有的苦痛,和所有属于我们两人的时光。
等事件完全平息,已是半年以后。郑北慢慢地从低谷中走出,开始与有了联系。他想重新开始他的事业,虽然还没有联系到合作的医院,却已偶尔有了回馈的电话。每天我回到家,总会为他沏上一杯新茶。伸手接茶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的眼神,像当年一样,又变得明亮而温暖,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能够被它融化。
一个晚上,房门被敲响,打开门,一度踪迹全无的苏荷站在门口。她的脸色苍白,额发被冬日的细雨淋得透湿,贴在脑门上,看上去瑟瑟发抖,身材却反而比三个月以前胖了一些。
“我找不到郑北。”她双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僵在门口,听到身后郑北的脚步从房内走出来。
苏荷目瞪口呆。
我弯下腰,拨了拨火炉里的灰,对郑北说:“来了客人,我去买点菜。”
掩上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郑北问:“你去哪了?”
“爸妈知道我们的事后,把我关了起来,我是逃出来的……”后面的话被哭泣声吞没。
我用围巾包住半个头,走进细雨迷蒙的冬日黄昏。苏荷终于知道郑北是我的了。当他彻底离开医院,朝等在车内的我走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与往事无挂碍,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苏荷于我们来说,已是不速之客。我不准备走远,就在家对面的男衣店,给郑北选件冬衣。苏荷出来后必然经过这里。
然而我在里面呆到华灯初上,也未见苏荷经过。
回到家的时候,苏荷已经不在。我将新衣轻轻地披在仰头将后脑勺搁在沙发靠背上,正闭目羊神的郑北身上。他睁开眼睛,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搂入怀中,轻轻地用脸摩挲着我的脸。在这我梦想了多年的无比温柔的时刻,我却感觉到有泪水将我的脸洇得潮湿冰冷。
知道苏荷再次,是在一个月以后。当她的妈妈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自从苏荷从家里逃出去以后,她便杳无音讯。在老人泣不成声的倾诉中,我看到在阳台上抽烟的郑北的背影,那样的沉重,又那么的令我迷恋。我想我深爱的男人肯定对我隐瞒了什么。
按时间推断,苏荷的最后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也就是我站在男衣店,等着她经过的时间。当时她和郑北在一起。但是她并没有再出现,那么,她去了哪里?
我并不准备问郑北,因为由爱生恨的结局可能不合理,也可能合理。合理不合理,其实都敌不过偶尔的一闪念。
,便可能是另一番人生。
而我,要的是郑北和我,我俩的人生。
其余的,她和他们的安危,都与我无关。
但是我发现,郑北变了。
他对我的温存日渐减少。他深情注视我的目光几乎不在。有几次,他还突然,连手机都接不通,几天后,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有了秘密,却不对我说。
直到有一天,我在离家很远的体育场的拐角,一家名叫“良木”的咖啡馆外,看到了他和一个陌生女人执手相望。
那个女人穿着藕色的毛衣,像苏荷一样纤瘦,侧脸也像苏荷一样尖。他握着她的手,用那么深情的目光看她,看得我心如刀绞。
我在体育场的广场上徘徊到很晚才回家。这个地方,记录了我的青春岁月。我和王朝安手牵着手在这里溜旱冰,车轮高速飞转的哗哗声中,我们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在那个风筝飞满天的春日,那个倾注了我初恋的少年,却对我说:“你是。”我还和苏荷在许多个不愿归家的夜晚,在这里坐到华灯初上,我一边注视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一边听苏荷讲她暗恋的那个叫郑北的男孩……
谁说付出没有?谁说爱情不应该讲公平?苏荷,是你说的吧?我照你说的做了,像你一样付出了,我们将整颗心都融化在里面,结局又怎样?
很晚很晚了,我却没有打车,而是拖着冻僵的身体一走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身体才热起来。屋里没有灯,郑北已经睡了,或许压根就不在家,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坐在的沙发里,将手伸向电话,拨通了110。
六
郑北被传唤去了解苏荷案的那几天,我换了锁,并搬离了曾属于我们的房子。
我想很快就会有对他不利的消息见诸报端。
但是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张大红请柬。
打开,写着:郑北、苏荷兹定于2011年1月1日大婚,恭请蒋桡女士参加我们的婚礼,分享我们的快乐。
如同。我拨通郑北的电话。
“蒋桡,我在良木等你。”他说。
在这个冬日的傍晚,坐在我曾经深爱又想将他送入的男人面前,我才知道,所谓的陌生女人,原来是莫名的苏荷——整容后的苏荷。
那个夜晚,她走进我和郑北的家,告诉郑北,网帖不是她所发。她的父母得知她和郑北的婚外情后,既怒又痛,把她了起来。这给我的趁虚而入提供了绝佳机会。三个月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怀有郑北的骨肉,于是想方设法逃了出来,却发现我和郑北已经走在一起。
那个夜晚对她来说,无异于世界。她晕晕乎乎地走在街道上,不料被一辆奔驰的车挂倒,致鼻梁骨断裂,脸也被挂破,更重要的是,孩子也流产了。幸亏抢救她的医生是郑北的熟人,他第一时间通知了郑北。
这就是郑北那一段时间反常的原因。苏荷在他的照料下慢慢康复,并接受了鼻梁和脸部整容手术。与此同时,郑北开始那个发帖的人。
郑北看着我的眼睛还是那样亮,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了我想要的深情与温暖。它像千年的潭,被它映照出的所有东西都是美的,包括一个女孩半生憧憬的爱情,可是伸手一探,却寒气森森。我作出了多少努力啊,我曾经在它的注视下狂喜,然而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轻轻地笑起来:“没错,发帖的人是我。为什么苏荷可以得到你,而我不能?我没有她漂亮吗?没有她聪明吗?没有她能干吗?……”
郑北低下头,似乎在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蒋桡,你比苏荷漂亮,也许还比她聪明,但是你远不及她善良和宽容。我无意评价什么,我只想说,我曾经被你深深吸引。但是当我发现你取得爱的方式那样不光彩时,我便知道应该及时回头,因为你用这样的方式取得爱,你便可能用同样的方式取得其他东西。我承认,我和你犯过同样的错,所以我受到了惩罚。但当我明白过来,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再错过苏荷那样的女孩。”
我摇着头,眼泪夺眶,郑北啊,你真,一句话就道出了我半生的痛。没错,我取得爱的方式不光彩,我也一直是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人生。但是,自小到大,属于我的人便纷纷离去,我不争夺,也许连年迈的奶奶都不会留下陪我。争夺怎么了?我喜欢你的心真真切切,它一点也不比苏荷的薄凉,一点也不比那个与我抢夺初恋男生的谢小媚。难道仅仅因为方式欠妥,就应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吗?它要求的并不多,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回报它差不多的深情啊。为何到头来,你们都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只为了怕错过别人?
“爱情只与付出有关”,苏荷,这是你说的吧,但是为什么我付出了,却仍然失去?
“冬天来了,觉得凉了……心亦丢了,还会痛吗?”丁薇的歌一遍一遍地敲打着郑北离去后还在摇晃的玻璃门上,敲得我泪流满面。
苏荷,你赢了。你曾救了因为犯错而受到处罚的我,也让我一次次地体会失去。也许有一天,我真会像郑北说的,明白为什么你的绕指柔,会像时光一样强大,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随你而去,只留下我,站在原地,一如立在当年风筝飞满天,却没有一颗牵挂我的心的风声猎猎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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